美國三大“國際”評級機構相繼對希臘、葡萄牙、西班牙的主權信用評級做了下調，使各方對歐洲市場失去了信心。與歐元貶值相對應的是美元升值，這似乎與美國弱勢美元的一貫政策不符。歐元暴跌，是歐洲自己造成的，還是有更復雜的外在因素

文/本刊記者 李 斌

2009年12月以來，歐元匯率持續(xù)下跌，美元匯率持續(xù)上漲。大量國際游資紛紛投入美元和黃金的懷抱。美國針對人民幣升值的要求似乎也從急風暴雨轉為多云轉晴。

歐洲的主權債務危機近來成了國際輿論的焦點，三大“國際輿評級機構——穆迪、標準普爾和惠譽，一次次為這些國家降級，搞得人心惶惶。

按理說，美國政府制定的五年內出口翻一番的目標，應該讓美元持續(xù)貶值才對。美元的持續(xù)升值到底又為哪般？人民幣升值的壓力為什么突然間緩和了？歐洲的債務危機真的有那么嚴重嗎？

《新財經》邀請了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副主任趙可金、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金融中心副主任何帆、中國國際經濟關系學會常務理事譚雅玲、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貿易研究室主任宋泓，一起來探討這些問題。 歐元為什么貶值

《新財經》：近半年來，歐元兌美元大幅貶值，國際游資也紛紛投向美元和黃金。歐元的持續(xù)貶值，是不是由于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單方面原因造成的？

趙可金：歐洲主權債務危機是主要原因，但我覺得還有美國的原因。現(xiàn)在黃金價格急劇上升，我感覺是美國在收購黃金，如果沒有大量的投資客大規(guī)模地收購黃金，黃金的價格不會上漲這么快。收購黃金的結果就是轉變危機，如果真的是美國在收購黃金的話，很可能是美元貶值前的一個行為。歐洲的口實讓美國抓住了，債務危機影響了歐洲投資，但歐洲問題我覺得應該不是光債務危機這么簡單。

譚雅玲：歐元貶值主要是歐洲問題的暴露，歐洲問題不是現(xiàn)在才有的，過去就有，問題的不斷暴露增加了很多負面因素。那么，歐元為什么會貶值這么長時間，這要看是誰決定的，是美國人決定的還是歐洲人決定的，這很重要。去年年底，歐元貶值是美國決定的，因為歐洲的問題太多了，這個時候如果讓歐元升值的話，會更加明顯地暴露出美國要打死歐元的用心。

另一方面，美國從自己的角度考慮，不可能把歐元一棍子打死，因為歐洲是發(fā)達國家，跟美國是平分秋色、平起平坐的。如果歐元被打死了，全世界就亂了，畢竟歐元占了全世界交易儲備和投資的20%。目前在經濟還沒有完全恢復，金融風險還沒有完全化解的情況下，歐元再出問題，經濟就會出現(xiàn)二次探底、二次衰退。

特別重要的是，美國自己也沒準備好，美國的經濟問題也沒有完全穩(wěn)定下來，如果讓歐洲出問題，也會影響到美國。但是，并不意味著歐元就一直貶值，美元一直升值，市場永遠是有漲有跌，不可持續(xù)。美國會在不同的情況下找時點，什么時候讓歐元升值，什么時候讓美元貶值。

何 帆：很簡單，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到現(xiàn)在還沒有見底，還在惡化，這種情況下，國際資本流動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這種新變化使國際資本又重回到美元上，因為美國的經濟形勢相對歐洲要好一些。美國的國債和外債也比較多，盤子很大，但在總的債務盤子里，外債所占的比例不是特別高。而且，美國又有美元的霸權優(yōu)勢，有印鈔的特權。美元債券的流動性對市場的深度和廣度影響都比較大。在這個時候，美元升值等于讓美國收回來一些資金，回避了部分風險。

以前，遇到國際匯率變化，大量資金往往會進入能源和大宗商品市場。但這次受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影響，大家對于世界經濟的復蘇前景不太看好。所以，石油和大宗商品市場的資金也流出一些，轉而進入了美元市場。同時，黃金的價格也漲得非常高，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現(xiàn)象。

宋 泓：歐元貶值與歐洲區(qū)債務危機有密切的關系。歐元區(qū)國家出了問題以后，沒有辦法還外債，比如希臘的外債現(xiàn)在就沒有辦法還了，造成了希臘債券的貶值，這就相當于以歐元計價的資產都貶值了。如果其他國家不干預的話，對歐元匯率就有向下的強大壓力。除了希臘以外，其他歐元區(qū)國家也有類似的問題，這對于歐元的信心就打了折扣。而美國的金融危機到現(xiàn)在相對來說不像歐洲這些國家這么嚴重，所以，美元就升值了。

美元升值的目的是什么

《新財經》：之前，美國對于人民幣升值的呼聲一直很強烈，但現(xiàn)在似乎平息下來了，轉而打擊歐元。這其中會不會有美國的陰謀？暫時讓美元升值是不是為了填補美國債券的窟窿？

趙可金：美國政府提出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要改革，要靈活。此前，美國130位國會議員聯(lián)名致信美國政府，要求將中國定為“匯率操縱國”，但美國財政部宣布推遲提交匯率政策報告，這不難看出，人民幣匯率只是美國的假問題，美國主要是想擴大對中國的出口，讓我們多買些美國產品。

發(fā)行債券是美元的軟貶值，美元匯率下跌是美元的硬貶值。我預計，美元到今年第三季度肯定會貶值，到時候美國可能會讓中國幫它埋單，讓人民幣升值，或者想辦法自己去貶值，多發(fā)一些債券，變相地讓美元貶值。所以，在這次中美戰(zhàn)略與經濟對話中，估計美國要放開對中國高科技產品的出口。

另一個情況是，如果在美國的壓力下，人民幣肯定不升值了。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中國自己要升值，我判斷會升值10%左右。

何 帆：基本不太可能，因為在國際金融市場上是沒有辦法操縱的。從當前情況看，美國從自身利益考慮，它是希望美元貶值的。短期內，美國希望美元不要貶值得太厲害，因為這樣會損害美國金融機構的利益。美國政府在金融危機中保了那么多大銀行，現(xiàn)在，金融機構出問題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美國會更多地看重制造業(yè)的利益，因為眼下解決就業(yè)更重要，這時候，相對弱勢的美元對美國是有好處的。

從美國來說，發(fā)債后有三個辦法還債，第一，減少財政支出或增稅，但這個辦法基本是不可能用，這對美國來說太痛苦了。第二，通貨膨脹，這個辦法對美國來說代價太大，美國對通脹早有預期，所以，美國的國債中至少有20%是直接與通脹掛鉤的，這就意味著美國要通過通脹賴賬的話，效果不會那么好。第三，也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通過美元貶值賴賬，從這個角度，長期來看，美元還是貶值的趨勢。

宋 泓：有這種可能，美國打擊了歐元以后，對美國整個經濟的恢復、對美元地位的穩(wěn)固、對維護美國在全球經濟中的領導地位，都是有好處的。但是，我們無法找到強有力的論證，來說明美國的圖謀。

從美國的角度，會有一個整體的對外政策，奧巴馬計劃增加出口，還有其他改革金融體系等一系列措施。針對中國，美國有一些針對性很強的政策，比如要求人民幣升值，這對美國擴大出口有好處。另外，中國的產品與美國的產品有一些是競爭關系，人民幣升值后，中國產品的競爭力就會下降，對中國經濟會有一個減緩或打壓的作用。同時，美國對歐洲也有類似的政策，因為歐元是對美元構成挑戰(zhàn)比較強的替代貨幣。 對中國出口影響幾何

《新財經》：歐元兌美元貶值，而人民幣兌歐元升值?，F(xiàn)在，歐洲已經是中國最大的出口市場，人民幣對歐元升值，對中國在歐洲的出口影響有多大？

宋 泓：人民幣與美元和歐元的匯率相對比較穩(wěn)定，歐元兌美元貶值以后，相當于人民幣就升值了。歐洲、美國、日本包括東盟，都是中國主要的出口市場，歐盟目前是中國最大的出口市場?，F(xiàn)在的匯率變化，對于中國在歐洲的出口會有一些影響。因為歐元的貶值，使歐元區(qū)國家的消費行為受到影響。像希臘，整個國家要還債，還要削減赤字，要進行一些結構方面的改革，比如在養(yǎng)老金上也要削減。有了這些變化后，可能對老百姓的生活和消費行為有一些影響，這種情況下，對中國產品的需求也許會下降。

但是，從中國出口到歐洲和美國的產品來看，基本上是一些生活必需品，以勞動密集型產品為多，即便有影響，也不會太大，不會像對奢侈品和高檔商品的影響那么大。

何 帆：對中國的出口會有一些影響，但是影響不會很大。中國不愿意讓人民幣升值，因為有各種考慮?，F(xiàn)在，我們看到美元在升值，人民幣也在升值，這時候來自美國的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壓力相對會小。幾個月來，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國際壓力一直很大，現(xiàn)在反而小了。所以，歐元貶值對中國是有利有弊。我覺得，歐洲的債務危機可能是一個短期的現(xiàn)象，說不定不久歐洲問題解決了，美元又會回到貶值的長期趨勢上。

趙可金：對中國出口肯定是有影響的。不過，歐洲和中國已經形成了結構性分工，像法國生產的都是高檔產品，這些高檔產品根本不需要從中國進口。歐洲需要的是中國的中低檔生活用品，所以，不見得一下子就降低進口中國商品。只是匯率變化讓國內出口企業(yè)的成本上升，利潤下降，出口額應該不會減少。 歐洲危機要持續(xù)多久

《新財經》：歐洲的主權債務危機還要持續(xù)多久?長期看，對歐洲的影響有多大？

何 帆：短期內，歐洲的危機應該會很快平息，因為歐洲主要是流動性問題，現(xiàn)在，流動性問題已經解決了。重要的是，希臘、葡萄牙、西班牙的信用評級被調低后，讓大家感覺比較恐慌。從歐洲問題我們看到，一個國家借的外債太多就會出現(xiàn)問題，內債畢竟是自己人的錢，調整的空間相對比較大。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很多救援辦法都是救流動性危機，這使得希臘問題短期內得到緩解，但長期問題并沒有解決。希臘的外債肯定是還不了，現(xiàn)在的很多辦法都是錯誤的，希望希臘能減少財政支出，但減少財政支出之后經濟增長就會下降，導致收入下降，收入下降后稅收就會減少。所以，過不了幾年，希臘又會出現(xiàn)資不抵債的危機。到時候，處理債務可能要換另外的辦法了，比如像處理拉丁美洲的債務危機一樣，用債務重組，甚至不排除會有違約。

目前看，歐洲的金融風險基本被控制住了。歐洲主要經濟體的經濟沒有往下走，比如德國，它是一個出口國，現(xiàn)在歐元貶值對德國來說是好消息，法國也沒有受到特別大的影響。

但不確定性因素還有很多，歐洲的冰島火山灰對歐洲的影響也很大，影響了歐洲的航運業(yè)，因為歐洲的很多出口加工都是靠航空運輸配件的，它是一種高附加值的產業(yè)，而且是零庫存管理。歐洲的這些問題如果再持續(xù)半年以上，歐洲的經濟就會呈負增長，或者以后的問題和風險會更多。

趙可金：歐洲危機還要持續(xù)一段時間，有可能會造成金融危機第二波，而第二波爆炸的核心可能就在歐洲。現(xiàn)在歐洲是整個體系出了問題，不僅僅是借錢還不上，是整個資金鏈條出了問題，有很多錢被壓到了一個環(huán)節(jié)上出不來，坐吃山空，也讓別人對歐洲失去了信心。要想恢復還要一段時間，至少兩年，長的話可能五年。 世界格局會變成啥樣

《新財經》：歐元的持續(xù)貶值，會不會引起世界格局的變動？

宋 泓：歐元的相對貶值對全球經濟格局的影響還要觀察。實際上，歐元對人民幣匯率在過去十年升值很快，即便歐元現(xiàn)在貶值了，與歐元剛出來時相比還是升值了。所以，歐元目前的暫時弱勢，對未來格局是否有變化，現(xiàn)在看還早。

最重要的是，歐元區(qū)要解決自己的問題。很多歐洲國家的債務都不少，這種赤字性的財政和政府行為肯定是不可持續(xù)的，對于歐元本身的穩(wěn)定也是不利的。歐元當初出臺的時候，按照歐元區(qū)穩(wěn)定和增長協(xié)議要求，歐元區(qū)國家都要保持每年的財政赤字不超過GDP的3%。但是，真正能達到這個標準的歐元區(qū)國家沒幾個。自從有了歐元后，大家都希望自己國家的赤字更多一些，赤字多了以后，其他國家肯定要承擔維護歐元穩(wěn)定的任務，很多歐元區(qū)國家都想搭便車，這樣的結果，對歐元本身的穩(wěn)定是很大的挑戰(zhàn)。

趙可金：世界格局的改變肯定是中國和美國率先走出危機，影響力向中國和美國方向發(fā)展。我判斷，如果快的話，美國經濟到今年年底就會恢復，慢的話到明年一、二季度就能恢復。

但是，現(xiàn)在美國也是騎虎難下，過去美元貶值的效果會更快，因為大家都有錢，都能買美國的東西。現(xiàn)在金融危機了，能買美國東西的人少了，歐洲現(xiàn)在肯定買不了那么多了，新興市場“金磚四國”，像俄羅斯現(xiàn)在也很困難，其他國家的購買力也有限。其實，美國很想把東西賣給中國，希望人民幣升值。人民幣升值了，美元就不用刻意貶值了。

譚雅玲：世界格局變化的現(xiàn)象很可能出現(xiàn)，但現(xiàn)在討論這個問題為時尚早，這樣的話，會把人民幣的風險擴大。我們要緊密觀察國際格局，但眼前最重要的是中國自己怎么辦？最近對于人民幣升值的壓力有所緩解，一是美國方面出現(xiàn)了分歧性意見，從開始游說人民幣升值轉向勸說不要強迫人民幣升值，這是市場逐漸回歸理性的表現(xiàn)。二是國際輿論逐漸支持中國匯率自主，國際多邊組織或一些國家地區(qū)，都在提示中國拒絕人民幣升值和人民幣升值的風險。但實際上，人民幣升值的壓力并沒有緩解和改變，我們還不能掉以輕心。現(xiàn)在最緊迫的是人民幣匯率改革，因為這已經成為國際關系的矛盾焦點，也是中國金融改革的重要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