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網財經訊 2010年11月5日至6日，“首屆財新峰會：變革世界的中國策”在北京舉行。此次會議以“中國與世界”為主題。鳳凰網財經全程進行報道。郭樹清在演講中稱，導致經濟低效率的主要原因恐怕不能說是市場，中國的問題主要還是高投入、低產出，無論是投資和消費都存在巨大的浪費。這個不用舉例子了。很多人說中國的消費很少，如果按絕對比重來說是偏低的，但是按絕對規(guī)模來說，區(qū)分產品來說，甚至是奢侈品和普通品都是一樣的，中國都是數一數二的消費量。浪費是極其嚴重的，浪費的根源是體制不合理，行政性干預過多地，公平競爭的環(huán)境比較差。下面是郭樹清發(fā)言實錄：

郭樹清：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非常高興參與這個會議，并發(fā)表看法。在此之前，我先介紹一下我的公司，因為在商言商，中國建設銀行主要不是以建設為主，是一個全功能的銀行。在昨天，我們的市值達到了2470億美元，名列全球第一。在這之前有一系列不利的消息，比如大股東，匯金公司的股票解禁流通，另外我們也開始配股，所以市場的認可度對銀行是一個很大的鼓勵，這也是中國國有商業(yè)銀行改革取得巨大成就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過去五年當中，黨中央、國務院決定對商業(yè)銀行進行股份制改造，總體上是取得了成功的。我要發(fā)表的演講和銀行沒有太大關系，首先重新認識市場的基礎性作用，會不會給大家一個印象，一說重新認識就是否定，肯定不是這樣。中國經濟改革從一開始就是市場導向的，明確提出要建立市場經濟新體制，大概也有18年之久了。吳敬璉先生是市場改革主要的倡導者之一，提出這個口號已經18年了。充滿活力的中國經濟無疑證明市場機制早已在資源配置中發(fā)揮了主要作用，但是到現(xiàn)在為止，是否達到了我們預期或者希望的足夠高的合理比重恐怕還是一個問題。因為成熟的國家，用數量的概念來說，市場配置資源是占90%左右，政府很多公共服務是從市場采購的。我們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應該是85%，到底是65%、75%，還是85%？我們可以和大家一起探討。

簡單回顧一下我們遇到的問題和挑戰(zhàn)。首先，我們這個市場理論、市場觀念受到的挑戰(zhàn)影響了市場作用的發(fā)揮，市場體系和市場機制已經不再是我們30年前改革時候所想象的那個樣子，甚至與20年前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別。一個市場現(xiàn)實中，正常狀態(tài)是不完全、不完善的，西方經濟學家已經揭示了，所謂的完全競爭、信息充分、理性選擇、各負其責、統(tǒng)一均衡都是假定，實際上都是純粹理論模型，現(xiàn)實經濟中并不存在。

第二，同類市場發(fā)展非?？?，可以說裂變得非?？?。市場的個性化特征愈演愈烈，這可能是科技進步和全球化發(fā)展的結果。我們隨便舉一個產品，比如說飲料、水果、梨子，或者是酒，可能都有很差異的產品市場。消費者群體都是不一樣的。經濟學家也做過調查，發(fā)現(xiàn)實際上高檔啤酒和低檔啤酒的飲用者是完全不一樣的，交叉的時候很少。我知道在座很多人是喝高檔啤酒的，我是喝低檔的，其實我們很少交叉的，市場跟完全不一樣，跟替代性是沒有關系的。甚至一次性的能源，像煤汽、油，風力、水力的市場差別也是非常大。

第三，壟斷和競爭和效率的關系開始變得模糊。比如說民用飛機的制造，全世界就兩三家，你說是壟斷還是寡眾？筆記本電腦也沒有多少家、名牌手機也沒有多少家，蘋果的iPhone也沒有多少家，是壟斷還是寡頭，和過去的理解不一樣了，不好說有限制產量，或者說放松管理、影響研發(fā)，刺激尋租、追逐利潤，使用大量的資源維護特權，跟過去不一樣了。包括商業(yè)銀行，銀行是壟斷的，在中國國有五大商業(yè)銀行貸款早就不占一半了，是45%左右，存款超過50%，我們比美國都差，美國前五大銀行占市場比率是80%以上。投資銀行是不是壟斷行業(yè)？我不太知道，好象競爭也比較激烈。

第四，自然壟斷行業(yè)以不同方式迅速瓦解。但是引入競爭的嘗試成敗各半，傳統(tǒng)意義的自然壟斷行業(yè)已經越來越少。像電信，包括像煤氣，過去我們認為這絕對是自然壟斷行業(yè)，不可能同時有兩個煤氣公司，但是很多人可以不用煤氣，用其他能源，比如太陽能。中國的鐵路是很壟斷的，但事實上鐵路和公路、水運有很大的競爭，很難說鐵路是一個競爭的行業(yè)。中國鐵路三年以前可以做到鐵路長度占全球的7%，客運量占全球的20%以上，有很大的競爭壓力。另外一方面，在自然壟斷行業(yè)中進行改革有很多是以失敗告終的，比如上個世紀的鐵路私有化改革失敗了。美國加州十年前的電力改革也是失敗的。我們自己的壟斷行業(yè)的改革、探索，大體上說，恐怕也是毀譽參半，都有不太成功的地方。我們探索過合資鐵路建設、外資鐵路建設，我也親自操作過這方面的工作，我發(fā)現(xiàn)，建成鐵路運營是非常困難的，因為很小的鐵路公司，運貨是全國各地的，誰負責后面的事情？車皮怎么辦？這都是很大的問題。

第五，產品市場和房屋市場金融化空前發(fā)展，大宗商品和貴金屬價格劇烈波動。雖然目前還沒有極端的危機，但是看到大宗商品的指數在1973年到2003年，30年的時間里，基本上沒有什么變化。2004年以后，翻番上漲。大家知道，2008年有金融危機。目前最新的數字，原油是86億美元，雖然還沒有達到前年的最高水平，還有一半的距離。黃金是1390美元，如果按可比價格算，1980年是1538美元，這個時候水平最高。美元有效匯率指數，無論是名義的還是實際的，是創(chuàng)新低的。特別是美元的寬松計劃出來以后，現(xiàn)在75%左右。但是過去40年，從70年代的美元危機到現(xiàn)在，有漲有跌，平均的線是百分之百左右。順便說一下，歐元在過去20年也是基本平穩(wěn)的，大家非常擔心的，美國會不會出現(xiàn)印鈔機，無限制擴張美元的問題，確實是沒有什么好處，對美國經濟沒有什么大的幫助，對其他國家有壞處，推動全球資產泡沫是有很大問題的。但是美元占GDP的也就60%，我們是它的三倍左右。所以，市場的問題，我想需要重新思考，什么樣的市場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

導致經濟低效率的主要原因恐怕不能說是市場，中國的問題主要還是高投入、低產出，無論是投資和消費都存在巨大的浪費。這個不用舉例子了。很多人說中國的消費很少，如果按絕對比重來說是偏低的，但是按絕對規(guī)模來說，區(qū)分產品來說，甚至是奢侈品和普通品都是一樣的，中國都是數一數二的消費量。浪費是極其嚴重的，浪費的根源是體制不合理，行政性干預過多地，公平競爭的環(huán)境比較差。建設和支出，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yè)，包括農村，項目太多了。

浪費是巨大的?？纯窗l(fā)達國家，美國也是這樣，是不是市場已經完全失靈了？不能作為資源配置的基本工具了呢？恐怕也不是這樣，美國此次金融危機的根源是社會政治方面的原因，而非市場經濟方面。因為次貸和整個房貸，相當于GDP的十來萬億的住房貸款，它的直接原因是所有權社會，是美國夢，大家都要有房子，有大房子，所以放松了標準放貸。而且，政府或政府支持的企業(yè)，美國人說中國操控匯率，過去典型的做法是他們操控金融市場、債券市場，借錢。房利美和房地美能夠把利率壓到最低的限度來借錢，再融資給其他的住房貸款銀行。好象和正常的市場運作也沒有太大的關系，而是政府干預，只不過干預是比較間接和隱蔽的。

總之，我們看其他各個經濟體的低效率，主要根源還是來自于市場的不發(fā)達，或者是既得利益的調整比較困難，制度性障礙多，行政干預多，誰欲肢解市場，歪曲市場，或者無限分散風險的做法造成了巨大的危險。

市場的內部結構與外部條件存在很多的差異，特別是在空間和時間上借錢差異，造成的效率差別更大。由于時間的關系我不展開說了。對此，各國政府都認識不足。

非常榮幸的是，我們很高興看到中央關于“十二五”計劃的建議明確提出要深化資源型產品價格和要素市場改革，這是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在這個前提下，我想說一下第三部分，構建政府與市場的和諧關系。搞市場經濟我們還必須正視市場是基本的經濟關系，也是一個基本的配置資源的方式，必須用發(fā)展市場的辦法解決市場欠缺而產生的問題，這恐怕在相當長時期內還是最主要的矛盾。市場內部的規(guī)律有很大的差別，從附加價值構成來看，固定資產折舊，雇員報酬，經營盈利，間接稅這四個組成部分，有的商品包括一個，有的兩個，有的三個，有的四個?？傊@些產品和服務都不例外。

“十二五”明確提出要進行事業(yè)單位的分類改革，這些事業(yè)單位在中國叫做科技、教育、文化、醫(yī)療、體育，這些數量非常巨大，涉及到這些服務的非基本公共服務方面要明確市場化，這個改革是有一定歷史性意義。改革要解決這些問題，要充分認識和切實尊重市場的個性，我們看到的共性很多，但是個性沒有受到重視。理順這些市場關系，進行深化改革不是增加新的扭曲，最大的威脅，可能是簡單套用一種商品市場模型，到其他的商品市場，或者簡單地將這個商品市場概念強加在要素市場身上。所以，仔細想起來，市場的差別，白菜和蘿卜的市場也是很不一樣的，更不要說房屋和土地了，金融和勞動力了。所以，注意市場的細分，注意市場的分層是非常關鍵的。大家都知道住房市場，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案例，市場是嚴格分開的。從國際市場，大家認為比較發(fā)達，非常完善，競爭充分的大宗商品市場，國際外匯市場、黃金市場，其實也有很大的差別。

比如說，國際外匯市場一直到現(xiàn)在不斷有人提出，中國的外匯儲備不應該光集中在美元或歐元，應該高度分散，避免風險，增加收益。其實這是做不到的。世界上雖然可兌換的貨幣、可交易的貨幣，甚至是可以被稱為硬通貨的貨幣很多，但是在外匯市場上，這些貨幣幣種實際上的權重差別極大，特別是當你有幾千億美元，或者上萬億美元，兩萬多億美元的時候，你沒有太多的選擇。比如說，我們隨便買一個瑞士法郎，多買一點，GDP只有三四千億美元，市場怎么能大呢？多買幾十億，幾百億，匯率就變成了天文數字，這是不可能的。就像在洗臉盆里養(yǎng)一條大馬哈魚一樣，是做不到的。還有一些發(fā)展中國家的貨幣，你敢要嗎？能買多少呢？我們對市場的理解，雖然每天都在發(fā)生著幾萬億，十幾萬億的交易，實際上真實的經濟，真實的貨幣，真實的交易是非常有限制的，這跟炒作是不一樣的，跟衍生產品也是非常不一樣的。大宗商品市場也是這樣的，中國現(xiàn)在越來越成為國際市場的一個主要的參與者，而且可以說是一個中心了。從國際大市場來看，我們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比如每一個大宗商品市場，國際外匯市場一黃金市場品種之間很不平衡，金屬之間差別也很大，短期波動劇烈，長期表現(xiàn)平穩(wěn)，現(xiàn)貨和期貨結合，衍生交易越來越發(fā)達，中國早已成為決定性的參與者，但是決定性的作用發(fā)揮出來。比如說，我們在鐵礦石消費方面，全球鐵礦石中國消費了一半。但是我們卻沒有定價權，也沒有決策權。其他的有色金屬，平均在30—40%的消費量。市場調節(jié)，市場作用怎么發(fā)揮呢？農產品也是一樣，限于時間不展開說了。

充分考慮全球化背景，要開放監(jiān)管并重這里有很多的例子，國內的外匯市場，人民幣的可兌換性，我覺得實際成熟的條件比我們想象的要好得多。除了其他的原因之外，對這個市場本身的認識上的差別也是一個原因，有人說那么多外匯儲備能不能取消、分散？新增的部分不要增了，藏匯于民吧。問題是藏匯于民和匯率機制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匯率機制動不動？這就是一個問題。實際上，國內外匯市場，人民幣在絕大部分的交易項目上，包括資本交易項目上已經是具備了可兌換的條件。雖然我們還必須保持跨境交易的監(jiān)督和控制。房地產管理方面也是這樣，我們看到最近外資流入，進行投機非常厲害。但是最重要的問題是除了要堵之外，要為國內的房地產開發(fā)企業(yè)打開一個正常的融資通道。這個問題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因為沒有渠道投資，雖然中國儲蓄率世界最高。我們已經是一個資本輸出大國，位居第一的大國。美國從1985年開始已經變成凈債務國，現(xiàn)在是世界上最大的債務國，但同時也不要忘記，這些國家是競爭力最強的國家。

總之，在這個方面，我們需要研究政府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而且應當有經常的評估和檢討，這個工作做得很少。

現(xiàn)階段發(fā)展要素市場面臨的主要問題，我認為，要解決這個根本性的問題，減少管制、分隔，增強公平監(jiān)督，提高因勢利導的能力，從融資市場來看，風險和效率要兼顧，特別是我們不能設想我們的風險是可以從金融市場分散的、化解的，必須在體系內。

另外，中國的情況不能簡單比照外國，外國，大銀行大而不能倒，有系統(tǒng)性風險，中國的銀行業(yè)有系統(tǒng)性風險，我贊成對大銀行有更高的要求。但是在中國，小銀行同樣也有不能倒閉的問題，也可能會產生系統(tǒng)性影響。更重要的是把直接融資的比例，特別是各種公司在市政債、高收益?zhèn)?，包括股票的?chuàng)業(yè)板，私募基金進一步加快發(fā)展，解決資金市場，融資市場最根本的問題。勞動就業(yè)市場，我認為最主要的問題是提供供求雙方的平等談判地位，工會的作用歷史上很受爭議，在不同的時期會發(fā)揮不同的作用。但是就我們現(xiàn)在而言，工會的作用是缺失的，不足的。另外就是統(tǒng)一市場，在工資、福利和社會保障方面，農民工平均水平實際得到的是城市有戶口人員干同樣工作的三分之一，同工不同酬。另外，土地市場核心的問題也是開正門，堵旁門的問題。首先一條，我們要搞實施嚴格的運后管制，保護農業(yè)，保護環(huán)境，把規(guī)劃變成法律，這是必要的。但是必須承認農民在一定時期土地的使用權，在符合規(guī)劃的前提下，要允許他進入市場自由交易。這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出路。另一個方面，是中國特有的問題，要整頓和壓縮集體建設用地，在利益關系透明的前提下，允許進入市場。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問題，我們資源短缺國家的一個突出問題，就是城市的存量土地還有巨大的潛力，在北京、上海都是這樣，新建的城市就更不用說了。建筑物的密度還是非常低的。土地使用的程度，集約和節(jié)約使用，和人口密度相比還差得很遠。

總之，我想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fā)揮基礎性作用，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們必須繼續(xù)以堅定明確、開放務實和逐步完善的態(tài)度處理好這些關系，力爭在“十二五”時期使中國市場體系的成熟度有一個顯著的提高。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