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周來

最近重讀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再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對斯密的解讀，有部分中國經(jīng)濟學家誤會頗深。

我僅舉一個小例證：國內(nèi)經(jīng)濟學家對于斯密極為反感的曼德維爾《蜜蜂的寓言》的盲目推崇。

曼德維爾也是英國著名古典經(jīng)濟學家。他寫過一本《蜜蜂的寓言》。說有一個蜂國，每個蜜蜂都自私自利，都奢華消費，但蜂國卻非常繁榮；有一天，蜂國居民開始良心發(fā)現(xiàn)，向神懺悔自己的邪惡，主神施加魔法使那個蜂巢里的蜜蜂都變得利他而節(jié)儉。但誰也沒有料到，曾經(jīng)繁榮興旺的蜂國竟逐漸變成了萬戶蕭疏的不毛之地！

《蜜蜂的寓言》自問世以來，在世界各地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2002年，這本寫于1714年的著作也被引入中國，國內(nèi)一些經(jīng)濟學家賦予其太多特定的含義。有很多學者專門論證說，斯密關于“利己經(jīng)濟人”的假說就來自于曼德維爾；有一位學者提出這樣一個觀點：即富人的高消費有利于財富向窮人轉移。他引用曼德維爾書中的例子說：正是富人常出入于高檔酒店并經(jīng)常喝得酩酊大醉，富人手中的錢才流向了比他窮的酒店主；酒店主又通過購買酒，將手中的錢流向了比他還窮的制酒商；而制酒商酒的銷量一大，就會有更多的錢從他手中流向更貧窮的麥芽商；麥芽商麥芽越好賣，社會中最為貧困的農(nóng)夫當然也因能賣出更多小麥而變得日子好過起來。相反，如果富人不去酒店喝酒，受害的是酒店主、制酒商；麥芽商和農(nóng)夫。還有一位學者同樣引用曼德維爾的觀點指出：富人把錢花在奢侈消費上比直接給窮人對他們更有利： 因為, 把錢花在奢侈上就給窮人創(chuàng)造了工作, 而僅僅給窮人錢則使窮人懶惰等等。而這些學者都有一個共同特點：聲稱自己是篤信“自由市場”的寓斯密信徒”

我想這些學者肯定沒有讀過斯密《道德情操論》。因為從第一版到第七版，斯密一直批評曼德維爾；而為了集中火力批判曼德維爾，斯密去世前修訂的最后一版甚至刪除對另一位持曼德維爾相同觀點的學者的批評。斯密在列舉了歷史上種種主張善行的學說之后，筆鋒突然一轉：“然而，還有另外一個似乎要完全抹殺罪惡和美德之間區(qū)別的道德學說體系，這個學說體系的傾向因此就十分有害。我指的是曼德維爾博士的學說體系。雖然這位作者的見解幾乎在每一方面都是錯誤的，然而，以一定的方式觀察到的人類天性的某些表現(xiàn)，乍看起來似乎有利于他的這些見解。這些表現(xiàn)被曼德維爾博士以雖則粗魯和樸素然而卻是活潑和詼諧的那種辯才加以描述和夸張之后，給他的學說加上了某種真理或可能是真理的外觀，這種外觀非常容易欺騙那些不老練的人?！彼姑苡绕渲赋?，把所有的基于同情心的美德，“不管其程度如何以及作用對象是什么，統(tǒng)統(tǒng)說成是邪惡的，這是曼德維爾那本書的大謬所在……依靠這種詭辯，他作出了自己最喜愛的結論：個人劣行即公共利益。

對《蜜蜂的寓言》的盲目推崇，只是中國部分經(jīng)濟學者無視斯密主張約束利己之心、反而把對“人性自私”盲目贊美推給斯密思想的一個極小的例證而已。

斯密在系統(tǒng)批評完曼德維爾的觀點之后，這樣總結：“這就是曼德維爾博士的體系。雖然同沒有這種體系時相比，它或許并未引起更多的罪惡，但它起碼唆使那種因為別的什么原因而產(chǎn)生的罪惡，表現(xiàn)得更加厚顏無恥，并且抱著過去聞所未聞的肆無忌憚的態(tài)度公開承認它那動機的腐壞。

斯密晚年擔心會“道德情操墮落”的事在中國大地上天天在上演，我不知道是否與中國經(jīng)濟學家對斯密的誤讀關系到底有多大；但我同樣也敢肯定的是：某些成天混跡于資本與權貴中間的經(jīng)濟學者，偽托斯密的言論，公開主張自私與縱欲，公開把主張群體利益和利他行為的美德詆毀成“虛偽”，必須為這樣的后果——斯密說到的“強者的罪惡和愚蠢越來越少受到人們的輕視，而無罪者的貧困和軟弱反而成了嘲笑的對象”在中國社會越來越成為“常態(tài)”——承擔部分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