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人民幣升值對美國人有害 靠輿論定政策不靠譜
周其仁 北大國家發(fā)展研究院教授
本系列評論的匯率體制主張,概括起來就是一個要點,這就是政府入市購匯,必須受其預算收入的硬約束,用真金白銀,而不能靠央行的基礎貨幣。個人觀點,這樣形成的匯率,才是所謂的“均衡匯率”,才對經(jīng)濟的正常運行有益無害。
說明一下:在中文語境里,“真金白銀”這個詞,包含了對貴金屬貨幣制度的全部記憶。畢竟,以法定貨幣全盤替代銀元銅錢,在中國是1936年以后才發(fā)生的事情,滿打滿算到今天也不到80年。中國貨幣制度的“正統(tǒng)”,是貴金屬貨幣,主要是銀幣加銅錢。歷史上也有過不少時段,流通形形色色的紙幣。不過市場中人一旦發(fā)現(xiàn),紙幣不過是皇上和朝廷收取額外稅負的一道隱蔽工具時,人們就紛紛棄之如蔽,迫使貨幣向貴金屬制回歸。如此頑強的貨幣傳統(tǒng)凝結在一個詞匯上,于是,“用真金白銀購物”就成為中國人從事交易活動最起碼的要求和道德底線。
政府不能例外。以當下討論的外匯交易為例,政府可不可以入市大手購匯呢?可以的,因為政府也需要保有外匯來履行自己的某些職責。譬如政府要向國際市場采購,沒有外匯在手,老外怕是不認賬的。國家借了外債,政府也要擁有適量的外匯儲備,才能及時償債。還有就是為了實現(xiàn)某種政策目標,政府通過買賣外匯,實施對匯價的干預。
關于最后一點,不少讀者朋友有保留意見。這難道不就是行政權力干預市場嗎?那還叫市場經(jīng)濟嗎?我的觀點是,政府能不干預市場最好,萬不得已非要干預不可,也要區(qū)分不同的干預手段,因為不同的干預方式對市場運作的影響不同。舉一個例,稻谷豐收,谷價下跌,對買米過日子的百姓有利;但谷賤傷農(nóng),農(nóng)人受損減少生產(chǎn),來年谷價可能大漲。這個時候,政府要不要干預谷價呢?經(jīng)濟學家說不干預,因為干預的結果是谷價更大的起落,正如這兩年我們看到的豬價大起大落一樣。但政府一般不會聽,理由之一是因為街上叫喊政府出手者眾。政府數(shù)一數(shù)人頭就知道,還是干預為上。
但是政府干預谷價也有多種選擇。一是下道死命令,既不準谷價大漲,也不準谷價大跌。誰違背價格穩(wěn)定法令,政府就找誰的麻煩。這個辦法聽來管用,也常常在用,因為只要業(yè)者漲價落價的收益,抵不過所受懲罰的損失,漲價落價的行為就會絕跡。問題是政府執(zhí)法有代價。半個月前我在青島聽夏斌兄講演,論及房價,他說不妨學德國,政府規(guī)定房價的上下限,超限作違法處理。我邊聽邊想,到底管不管用。輪到我發(fā)言,我說單項、短期的價管可能有用,但全面、長期恐怕還是不行,因為至少有一個價格管不住——凡漲價政府就“拉人”,監(jiān)獄之價一定暴漲!后來網(wǎng)上報道,說我倆拌嘴辯論。哪兒是哪兒呀?我與夏斌當年在黑龍江同一個農(nóng)場下鄉(xiāng),吃的是同一口大鍋里的飯。老友見面,不過切磋一下而已。
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政府入場干預。谷價過低之際,政府以高于市價的價錢收購,保護種糧人的利益;待到谷價過高之時,政府開倉賣糧,把市價連同糧價預期一起拉下來,不讓買米人家為難。這也不是當代的新玩意,古代君王就懂。“平糶”、“平糴”的記載,可是從春秋戰(zhàn)國就有了的。
比較而言,政府入場買賣比下達限價命令,還是技高一籌。個中道理,我以為是政府以公共財力參與市場買賣,通過影響交易量進而影響價格,對價格機能的破壞比較小一點。但是這里有一個前提,就是政府要拿真金白銀入市。這是因為,政府的真金白銀受到預算的硬約束,橫豎給定政府的財力,要多買黃米,就不能同時多購白面;要多收糧食——無論為了什么——就必須減少其他政府項目的開支。加總起來,市場的總需求沒有變化。當然,政府多多抽稅,把本來屬于國民的購買力集中于政府之手,“溢出效果”如何是要細加分析的。但政府抽稅不能無限進行,以上文“監(jiān)獄之價因過度管制而大漲”的思路看問題,政府抽稅也受到制約就是了。
受預算約束的需求終歸是有節(jié)制的。這么想想吧:如果這些年來中國容易龐大起來的“外匯占款”,在體制上不準占基礎貨幣,只準占財政預算、占國企利潤、占專項公債,結果將會是什么?我的推測,第一個結果就是冷靜的利害計算與權衡抬頭,把人民幣匯率問題上的因果聯(lián)系推得略微遠一點。
比方說,沒有人不知道人民幣升值將加大中國出口企業(yè)的成本。這些年反對人民幣升值的政策主張,最主要的根據(jù)就是這一條。當然也可以講得更動人,比如出口行業(yè)是中小企業(yè)主打,有大量農(nóng)民工就業(yè),所以人民幣升值危及中國的窮人,而“絕不升值”就是為窮人而戰(zhàn)。這沒有錯。但是僅僅言及升值之害,沒有討論升值之利,就談不到全面權衡利害。人民幣對美元升值,中國人的人民幣收入在國際上的購買力提高,難道不是升值之利?人民幣的國際購買力提升,所謂“輸入性通脹”的壓力難道不因此就減輕了?由于經(jīng)濟環(huán)環(huán)相扣,那些即使不直接出國采購的國人,難道真的就不能享受人民幣升值的好處?出口增加制造就業(yè),進口增加服務就業(yè),莫非只有制造就業(yè)才算就業(yè)?那些幫國際代購的網(wǎng)商送貨的物流工人,難道不同樣掙到了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錢?
再看“升值有利美國論”。不錯,給定其他條件不變,人民幣對美元升值可緩解美國同業(yè)的競爭壓力。但是,另外一些美國人——“中國制造”的美國消費者——卻因為人民幣升值而受到損害。這是同一事件的另外一面。哪部分美國人多呢?我看還是消費者。所以,人民幣升值對更多的美國人有害,僅對一部分中國制造的同業(yè)競爭者有利。唯有全面權衡,才可以把“主張人民幣升值就是替美國張目”的熱門指責冷卻下來;唯有冷靜權衡,我們才能真正判斷自己與貿(mào)易對手的利益關系。
更一般地說,每一種市價的變化都會帶來利害關系的不同影響。價格漲起來,賣家高興買家愁;價格掉下去,買家高興賣家愁。要求市價變化“討好”所有市場參與者,那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價格機制配置資源與分配所得,總是在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情況下實現(xiàn)的。這里有一個我注意多年的主要現(xiàn)象,就是市場中人表達高興與憂愁的方式很不對稱。舉一個實例,最近豬肉市價漲得比較兇,買家叫苦不迭,破口大罵的也所在多有。賣家又怎么樣了?從利害分析上他們似乎得利,但閣下有沒有看見人在市場上得了便宜就上街游行,高舉標語“擁護豬價大漲”的?沒有的。
這是說,價格變動有利有害,但人們永遠只能聽見受損者的叫罵。市場里的收益者呢?永遠得了便宜賣乖——不吭聲低頭數(shù)錢便是。遇到領導上體恤民情,他們一般講自己也是消費者,所有進貨價格也漲得兇,自己也是市場的受害人——“成本推動型通脹”原來是可以無師自通的。
人民幣匯率又何嘗逃得出這個規(guī)律?2005年前匯率一動不動,受損方是“中國制造”的美國同業(yè)競爭者。他們大叫人民幣必須升值,美國一些政客也跟著叫。但是,美國那里的受益者——包括每一位消費者——叫不叫呢?不叫的。格林斯潘算不錯,下崗后寫的回憶錄里認了一句:幸虧物美價廉的“中國制造”,讓他大手降息卻沒有引起美國通脹。部分美國人叫,人民幣匯率不為所動,美國方面的損益陣線沒有變化,總是“人民幣升值”的呼聲更高,鬧得中國這廂的一些不明事理之輩,以為要人民幣升值真就是美國的“國家利益”!好好升一把就知道了:部分美國生產(chǎn)者也許可以緩一口氣,但他們的消費者就要狠狠多掏腰包了——屆時你再看他們國會議員們叫喊什么吧。
這是說,靠輿論定政策不靠譜。其實,不是人們真的不懂利害分析。關鍵在于,理性計算是被硬預算約束逼出來的。反正有央行拿基礎貨幣頂著,誰當“堅決頂住要人民幣升值壓力”的英雄都容易。輪到真要掏真金白銀來作決定,我不相信我們的政府、企業(yè)和居民會算不清其中的利害。這樣看,匯改要改人民幣匯率的形成機制,就是要包括政府在內(nèi)的匯市參與方,在真金白銀的約束下考量匯率變動的利害影響,并做出基于個別理性估值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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