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做到讓爸爸（王永慶）在天堂看到我說：“文祥你做得不錯，我對你很滿意。”

口述_王文祥整理_本刊記者 趙芃 編輯_蕭三匝攝影_史小兵

美國JM泉恩集團(tuán)董事長王文祥站起身來，熱情地與本刊記者握手寒暄，然后，腰板筆直地坐了下去。在接下來長達(dá)兩個多小時的采訪中，這個喜歡整潔的男人謙和、友善，有問必答。攝影師給他拍照時，希望他做一兩個放松的姿勢，但他只會昂首挺胸。他不是緊張，而是自小家教使然。

他是臺灣“經(jīng)營之神”王永慶的次子。王永慶有三房太太，王文祥是二太太楊嬌所生，他有一個親哥哥文洋，三個親姐姐貴云、雪齡、雪紅。中國老式大家庭從來都伴隨著矛盾，王家也是如此。王文祥童年時，父親娶了三娘，母親就帶著他和姐姐去美國住了多年。因為沒有立遺囑，父親過世后，二太太的幾個孩子大都沒有參與臺塑集團(tuán)管理。如今，二房、三房的子女也不會聚起來吃一頓團(tuán)圓飯。

采訪中，我們明顯感覺到，王永慶的為人處世深刻影響了自己兒子的人生觀。出于子為父隱的傳統(tǒng)，王文祥試圖理解父親對婚姻的態(tài)度，但他畢竟認(rèn)為父親的做法是不對的，“我覺得丈夫要對妻子相當(dāng)疼愛，而且絕對忠心”。

王永慶以間接方式影響幼時的王文祥

我9歲時媽媽帶我離開臺灣去了美國。媽媽離開是因為知道爸爸有了三房。

我媽媽是1946年嫁給爸爸的。在臺塑還沒創(chuàng)辦之前，我爸爸做過米、磚頭、木材生意，帶過很多工人回家吃飯。我爸爸覺得，用心待人就要請人到家里吃飯，讓自己的太太煮菜。那時候還沒有冰箱，我媽媽一天要跑三四次菜市場招呼客人，一天要煮好多份飯。他們一起創(chuàng)辦的臺塑，辛辛苦苦熬了很多年。媽媽雖然是個家庭主婦，但她有一種特別的智慧：她特別會看人。爸爸常常帶一些生意伙伴和新任主管回家吃飯，晚上爸爸就會問媽媽的意見，覺得這些人怎么樣，是否可靠。

媽媽小時候家里很窮，外公有很多小孩，因為養(yǎng)活不起，就把我媽媽送給別人做了養(yǎng)女。她十幾歲就到日本官員的家里做秘書和管家。她對數(shù)字很敏感，很小就學(xué)會了管錢和處理家庭事務(wù)。我上小學(xué)時，媽媽一直輔導(dǎo)我做功課。媽媽上學(xué)不多，我大姐、大哥上小學(xué)的時候，媽媽還到外面補(bǔ)習(xí)，然后再教小孩子。

因此媽媽尤其不能接受爸爸有了三房，心里面對他非常失望。同時，她又覺得男人還是應(yīng)該專心做事，倘若家里不和，爸爸可能會更辛苦，因此媽媽毅然選擇離開。爸爸其實不希望媽媽離開，一直堅持讓她回去，但媽媽不肯。因此到美國之后，我們在生活費(fèi)用方面被限制得很緊張，我們在美國買的第一套房子都是拿我大姐和二姐結(jié)婚收到的紅包做的抵押。爸爸給三姐雪紅零用錢都要報賬，但他會給我錢，而且不用報賬，他比較重男輕女。不過，他對女孩子要求比較低，對男孩子的要求就很高。

那段時間媽媽過得很節(jié)儉、很辛苦，她懂得忍耐。她不會講英文，就只能待在家里，出門要跟人比手劃腳。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家后面的一條街上住著一個臺灣家庭，那家的主人是位牧師，牧師的媽媽雖然比我媽媽大十歲，但她們成了朋友，那家人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

你可能覺得我爸爸限制我們的生活費(fèi)用有點(diǎn)不盡情理，可你要了解一點(diǎn)，我爸爸是一個非常節(jié)儉的人，他對自己也是這樣子，不是他特別要對我媽媽這樣。

我那時候還小，但也覺得爸爸有別的女人是很不健康的事，很不理解他為什么還要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可是在那個年代的臺灣，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我爸爸生意上往來的朋友也幾乎都有幾房太太。這種情況直到上世紀(jì)80年代后才逐漸減少。

我一直覺得爸爸和祖母是非常信任和欣賞媽媽的。爸爸賺了錢之后投資，買金塊給祖母，祖母把這些東西都給我媽媽保管。我媽媽進(jìn)門之后就很照顧我祖母。媽媽離開臺灣的時候，祖母已經(jīng)八十幾歲了，還三次到美國來要請媽媽回去，我媽媽仍然不肯。

因為很早就離開臺灣，我從小的成長環(huán)境并不復(fù)雜。我媽媽是個很溫和的人，非常疼愛和關(guān)心我。我們出國后，家里基本上只有媽媽、三姐雪紅和我三個人。因為媽媽待人熱情周到，王文淵、王文潮到臺北讀書的幾年里，都是我媽媽照顧，我們在臺灣的親戚來美國時都是住在我們家里。在哥哥姐姐中，我與三姐最親。我們年齡最相近，常常會在一起。我們倆都喜歡旅游，有一次我們攢了一些錢，就帶著媽媽一起去歐洲，住那種最便宜的經(jīng)濟(jì)旅店，沒有獨(dú)立衛(wèi)生間，可是我們玩得很開心。

后來雪紅回臺灣做事，1988年我也回到臺灣的工廠，媽媽才放心回到臺灣。那之后也是我們住在一起。但我媽媽的財務(wù)狀況好起來是在1991年之后，因為那時候我二姐雪齡創(chuàng)辦的大眾電腦上市了。后來雪紅的宏達(dá)也做起來了，媽媽的日子就又好了一些。

媽媽是連接我們幾個兄弟姐妹情感的紐帶。她還在的時候，我們兄弟姐妹會常常聚在一起?，F(xiàn)在我們規(guī)定一年聚兩次，一次是在媽媽的生日，我們會到爸爸媽媽合葬的墓地去祭掃，另一次是圣誕節(jié)。

王永慶讓自己女秘書做王文祥女朋友

其實，到了美國之后，我見爸爸的機(jī)會也不少。1983年，他在美國買下一家公司，就是我現(xiàn)在管理的JM公司。在這之前他常常到美國，之后來得就更加頻繁了，一年間會有很多次。我三姐也常常跟爸爸通信、寫傳真。

爸爸只有兩個兒子，大哥文洋比我年長14歲。爸爸要求兒子們必須都到工廠基層鍛煉，因為我們是做生產(chǎn)企業(yè)的，如果自己不親自下去做事，就不會懂得工人的心態(tài)，工廠的管理你不親自去摸索，你不會了解的。我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到工廠做了一年多的三輪班。雖然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但爸爸嚴(yán)格地教導(dǎo)我，要比別人多做一些。別人上班8小時，我要工作10個小時，別人做5天半，我要做6天，甚至要幫忙打掃廁所。